有多少爱在草原流浪听内蒙古鄂尔多斯长
作者：胡啸
我站在鄂尔多斯草原深处，远方辽阔而苍茫。都市人烟，已然远去。草原之外，还是草原。
夕阳，挂在战马上成吉思汗铜雕的刀尖上，闪耀着血色。长风，在猎猎作响。蒙古汉，衣襟飘展……
01
脚下的草地一直延伸于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绿草地，在夕阳的幻化下或成锡白之色，或翡翠般的深碧，或如雾蔼中的淡蓝，令巨大穹庐笼罩下的大地原野一如神秘仙境。
“王爷”奇朝鲁大哥在用低沉纯厚的声音讲述着远去的蒙古战事，他的声音传出去不久，便被风接了过去，飘出很远，飘向草原那一边黄昏下的成吉思汗陵园。我听到马背民族的昔日荣耀不断地在他的口中汩汩流淌……
我凝立冥想，不知是为强大的成吉思汗流血的伤口而惊异，还是为脚下草原的辽远而震撼，抑或是感觉自己在大草原上的渺小，心中油然生起一丝无助的孤独，甚至敬畏慌张的情绪，一闪而过。
奇朝鲁大哥看出了我内心的细微变化：“呵，城里人看草原，一眼就是草原的苍茫。置身于如此阔大无比的环境中，空旷旷的原野无依无靠，所有的赖以支撑人的自信的背景都隐退了，只剩下天、地、人三者共处于苍穹之下。而在这三者之中，人与天、地比起来，又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甚至弱不禁风。这显然令人不习惯，不认帐，或者敬畏慌神。”
是啊，在巨大的草原的环境引力下，我有一种想歌唱的欲望，想让歌声在草原上悠扬，在天地间自由飘荡，让天知道我的存在，让地感到我的思想……甚至可笑地想爆发自己以抵触周围自然的博大。
这时候，远方草原的三只零星蒙古包被夕阳装饰得像油画一样的典雅，整个草原熠熠生辉——奔驰的俊马、回家的额娘、赶着勒勒车的阿玛、欢笑着的孩子与蹦跳着的牧羊犬，全部勾兑上了金色的夕阳之光。草原上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纱红丝绸，美得令人忧伤。
02
奇朝鲁大哥曾经是鄂尔多斯的行政主官，他是鄂尔多斯草原牧民心中的“王爷”。这是他的家乡。此刻，他正眯着眼睛，似看非看着远方天地之间的一切，眼神里却是一片苍茫。知道的人都说，草原上的人都这样，这种眼神一出来，整个人就沉浸在享受之中了。
突然，他用粗大的手极有力度地一压我的肩膀说：“走，兄弟，喝酒去。”
成吉思汗亲手制定的《大礼撒》中，规定他的子民不准贪恋怀中之物。这部象拿破仑法典一样的律著，被蒙古人奉若神灵。
事实上，一个集体嗜酒的民族，不出五代就会消亡。随着体能、智能的弱化，酒精会在遗传基因中把一代马背上的强悍民族灭于马下。
蒙古人其实不好饮，不好饮的蒙古人，曾经横扫欧亚大陆板块，饮马伏尔加河谷，称雄天下。
而不好饮的蒙古人，在席间却善歌。
“王爷”端起了酒。三巡之后，这个粗糙而庄重的汉子百般柔情起来，开始歌唱母亲、土地和爱情。
于是，《达那巴拉》、《诺恩克亚》、《嘎达梅林》、《云良》、《达古拉》、《金珠尔玛》、《小黄马》在他低沉的声音里一泻而出，有如大江东去，浪涛滚滚……
03
有人说，蒙古人在目光望不到边的草原生活中，无论歇息，无论伫望，无论放牧，无论远徙…..心里就会产生一首歌。于是，蒙古民歌俯仰皆是，数目千千万万。而鄂尔多斯，又是蒙族歌曲的海洋。而这海洋之源，便是辽阔的草原。在这种辽阔的天地之下，是容不得人的啼哭的，所有的天、地、人之间的景物无不显得沉重、厚实而玄远旷达。置身其中，作为纯粹的自然之子的蒙族人便会感到心里总是涌动着悠长的情绪，这种情绪积满则溢，一张口，牧歌便悠扬而辽远，情爱便汇流成河：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
我要和你重逢在苍茫的路上
04
这时，夜幕已经笼罩了鄂尔多斯草原，风变得刀一般闪着冷冷的寒意。有人为“王爷”在蒙古包外升起了数堆篝火。
黑夜下的草原，寒风像一支铁流大军，沿着草地，极速而去，消于远处，无影，也无踪。只有篝火烧得很旺，显得人间尚存温暖。
极远处的天际，有一道亮色，像在天地之间划上了一道分隔线，又像架在地平线上的江南彩虹，更像天地宇宙科幻图片里的神秘之光。人，显得愈加渺小。
一声牧羊犬的怒吼，隐隐约约传来，又掠过去，很远处，有狼狗回应，就这么一两嗓吠声，孤零零地在空旷的大草原上空划过，四周显得孤寂至极，令人想家。
耐不住这种无助的空空荡荡，一群从遥远都市千里迢迢来到草原深处的年轻人围起篝火，开始跳舞，学唱长调。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后，啤酒瓶便堆起了小山。同行中一醉汉，在集体的歌唱中哭喊着家乡的姑娘。
夜幕下的“王爷”用鹰一样的眼光看着我，说：“兄弟，这一群人中，没有一个懂我的长调。”说话间，眼中的遗憾像一把雪夜弯刀。
原来，长调是鄂尔多斯的传统民歌，唱起来深沉古朴、舒缓悠长，其势跌宕起伏，其情亲切豪放，透着一股沧海桑田独我悠然的气质。
于是，憋了小半夜的我，开始唱起了《班禅庙》。开唱没几句，一道寒光又在我脸上掠过，让人想起草原上觅食的野狼。只听“王爷”用低低的声音说：“兄弟，包里有一块最好的手扒羊肉，你去吃。”
我不由莞尔。
05
鄂尔多斯草原深处的老民歌，一唱起来就呼啦啦无法自已，就象草原上的风，一年两次，一次半年。尤其是夜里，那一越千里柔肠百转的长歌曲调如沧桑老人的呜咽又如痴情女儿的倾诉，轻重缓急劈头盖脸地飘过来，灌进你七窍深处里去的都是痛彻心肺的伤，伤得人动情之极，有如大病一场。让人觉得生命实在承受不起、经历不住这种无法排解的情怨，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刻骨的无法安慰的孤寂：
来到高高的山岗上，仿佛望见古老的村庄
时隐时现的是我的蒙古镇，那是祖上生活的地方
低头思量，走下山岗，心中满是愁怅
朦胧听见幼小的达雅波尔
好象哭泣心中悲伤
而更多的鄂尔多斯民歌，歌词没几句,偏偏可以苍苍茫茫、曲折无已地唱，人的生命里的那些古今情事，蒙古长调能把它演绎得千回百转、缠绵悱恻。明明令人心惊肉痛，却又唱得悠悠扬扬、天远地阔，直到把人生唱成了撂不下的病。
06
今夜，在空旷的草原中的一顶蒙古包里，空酒瓶已不少，羊肉，还剩不多。只是一曲歌罢，懂歌的人都会在歌声掠过之后，保持着应有的沉默，体会着蒙族兄弟姐妹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所经历的人生和爱情：
黑呀黑色的缎子坎肩唉达其民达
是我在阴雨连绵的时候为你缝做的
早若知道你丢下我唉达其民达嗬
辜负了我那痴情的一片心
哎呀我的你呀后悔也来不及
07
天色已过子时，包里的男男女女和衣而卧，却又都睁着眼，望着蒙古包的穹顶，发呆。那个在外飘零多年、历尽人世纷纭的伙伴，独自在角落里，黯然神伤。他曾经一往情深，至今却空空情囊。心儿就像被扔在了事业和感情的草原上，孑然流浪。
风，还在呼啦啦地刮。
这时，包外篝火边的喇叭里，唱出一曲汉族歌谣：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08
我想，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得问“王爷”要一匹骏马，很彪悍的那种，跃上去，回归鄂尔多斯草原的青青深处……
作者：胡啸
笔名：一望无，央媒资深媒体人
著有散文集《一望无》
朗读者：彦磊江西广播电视台主任播音员江西省十佳播音员提名江西省普通话测试员全省两会播音员
央广网、江西新闻广播《枕边阅读》
联袂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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